□逄春阶
(资料图片)
第七章 公冶令斓·枣红马
我很纳闷,王大头怎么跟你父亲还喝上酒了呢?
哦!德鸿,我还忘了说我陪你父亲去医院看公社王主任的事儿呢。这事儿到现在还觉得蹊跷。
队长让你父亲去把头发剃短,他要买上二斤永和点心,领着你父亲去医院看望公社主任王大头,公社主任岂是好惹的。你父亲梗着脖子,就是不想去。
队长说:“人这一辈子,低低头就过去了。不过是一句话的事。承认自己的失误,就行了。”
你父亲嘟囔了一句:“我没有失误。”
他拿着一把生锈的大剪子在剪指甲,剪完了左手,剪右手,又蹲在地上剪脚趾甲,一边剪,一边埋怨剪子不快。
“把长头发剪短了啊,公社主任不喜欢留长头发的青年。”
你父亲还是不说话。手里的酒葫芦,酒差不多已经喝去一半了。
你父亲找了村里的剃头匠文小七直接刮了个光头,用刀子剃得根毛不剩。队长见了,惊讶地说;“你这是咋?叫你剃短些,你咋这样。你跟谁治气?!”你父亲说:“这叫六根清净。”大步在前面走着,甩着空手,而队长用一个绿色网兜提着两封永和糕点,还有两瓶芝镇白干。队长把礼品递过来,你父亲不接。队长看着我在后面,就说:“令斓,他不提,你提着。”我就提上了。
队长敲开了病房门,你父亲和我跟着走进去,你父亲低着头。我把礼品放在床头柜上。公社主任王大头脸朝里,陪床的小姑娘提醒了三次,好大一会儿才转过来。王大头的头上缠着纱布,让马蹄踢得破了皮。王大头本来就脸长,见了队长和你父亲,脸更长了,像一头驴的脸。队长说公冶令然作出了深刻检查,原来他内心深处有抵触情绪,思想不健康。对那匹枣红马,我们也采取措施,让它不停地拉车,拉磨,拉碾,最后都累趴下了,累得两天没吃草,用高强度来驯化它的野性,让它扎根,把根扎到最深处。
“不能有野性,有野性很危险,要听话。”
“是,是,是!”队长说。
你父亲咬了咬嘴唇,两眼望着窗外。我看到他脚下有一只蚂蚁在蠕动,他只要一动脚,蚂蚁就大祸临头。他的脚没动。蚂蚁大着胆子竟然爬上了他的裤脚。
王大头的手指头一点点地点着洁白的床单,发出了一句:“哼!”你父亲的光头,好像发光一样,很刺人眼,他一言不发。队长让他朝公社主任表态,他只是说了一个字:“嗯!”再无话了。
公社主任的蓝褂子挂在病房的晾衣绳上,你父亲看了一眼。我心想,要是枣红马被牵着一起来道歉,公社主任能被枣红马一头从四楼上拱下去,跌个粉身碎骨,跌个四仰八叉,跌个烂泥一堆。
王大头看了一眼你父亲腰上的酒葫芦,对队长说:“你们出去,我跟公冶令然单独谈谈。”
队长和我就走出了病房,留下王大头和你父亲。
一谈就谈了一个小时。谁也不知道王大头跟你父亲说了些啥。只是你父亲出来的时候,已经有点儿醉了。队长进去跟王大头告别,王大头也醉了,舌头僵硬着说:“令……然,把……酒葫芦再摘下来。”
王大头拽开酒葫芦的塞儿,咕嘟咕嘟喝了两口。抹一抹嘴说:“好……酒!能让人……飞!”
恋恋不舍地,王大头又把酒葫芦还给你父亲。快要塞到你父亲的手里了,忽然抽回去,又喝了两口。
我很纳闷,王大头怎么跟你父亲还喝上酒了呢?
人与人的关系真是说不清,好像是沿着一条直线往前走,走着走着就出了岔子。也许是你不经意间的一句话,瞬间就反目成仇;也许刚刚还是仇人,剑拔弩张的,一口酒就改变了方向;也许平平稳稳地走着,忽然一块飞石下来,就大祸临头。你父亲来看王大头,肯定没考虑到是以喝酒收场,可是事儿就悄悄地这样发生了。你父亲皱着的眉头也松开了。
我忽然就想起王大头把头牌花旦当“酒肴”的故事来。
回来的路上,我问你父亲,在病房里你跟王大头说了些啥?你父亲说:“没说啥,就是喝酒,你一口,我一口的。我好像做了个梦。梦着一只黑蝴蝶,一只花蝴蝶,飞来飞去,飞落到枣红马背上,轻得甚至枣红马都不知道。蝴蝶扇着薄薄的翅膀,驾着枣红马,薄薄的翅,透亮儿,透进了霞光。枣红马闪着清澈的眼睛,迷茫地盯着前面,盯着前面的朽木上的黑木耳。鬃毛根根,梳理得一丝不苟,光彩照人。就这样,我驾着你,一起俯瞰整个世界。我是一只蝴蝶,你是一匹马,我静谧幽闭,你奔腾不羁,我们将是最好的拍档。世界有多大,取决于你的蹄,世界有多美,就在于我的情,云无心以出岫,鸟倦飞而知还,归去来兮桃花源,自由的境地……”
我知道,你父亲又在说酒话、说疯话了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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